馨生之語
活著,是我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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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風蔽雨的家沒了,家人沒了,
卻獨留她一人,有一種莫名的原罪揮之不去。
不過,後來她慢慢想通了,
這人生重重的一擊一定有它存在的原因,
自己能夠死裡逃生就是奇蹟,
老天留她下來應該是要她去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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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一○五年二月六日小年夜那天的清晨三點五十七分,南臺灣發生了芮氏規模六‧六的大地震,位在臺南市永康區維冠金龍大樓則因強震大樓倒塌,造成上百人死亡。
震災於全力搶救第三天後的上午八點多,搜救人員在G棟七樓,救出生還者瑋瓴。她意識清楚,但讓人心酸不捨的是,當救難人員發現她時,她身上壓著的是替她擋住倒塌樑柱的丈夫,而只有兩歲大的兒子則被她抱在懷裡,但是他們當時都已經沒有生命跡象。獲救的瑋瓴,一家八口僅剩她一人存活,先生、兒子、同住的公婆以及由臺北南下過年團聚的大伯一家三口全在震災事故中身亡。本該要圍爐的一家人瞬間天人永隔。
地震發生時,先生保護她與兒子而被鋼樑重重壓住,當瑋瓴呼叫著先生的名字,卻聽不到回應。當兒子的哭喊聲由大變小,再到無聲息時,她就知道一切已經太遲。在黑暗中,瑋瓴腦中空茫一片,靜靜等候救援,殘酷在黑暗的空間中強烈地深沉地擴散,她唯一能做的僅剩呼吸,身體也好像不是自己的一部分。隨著時間分秒消逝,瑋瓴閉著眼睛逐漸步入更幽暗的無助中,她極度虛弱,呼吸變得更微弱,她想著該到時候隨著先生與兒子一起走。
原本不抱任何存活希望的她,卻在準備放棄時聽見牆外救護人員的聲音,瑋瓴鼓起殘餘的一點點微弱力氣喊著:「我在裡面,請救我出去。」她在受困了五十二小時後奇蹟般獲救。
事後瑋瓴說,地震時她第一時間起身抱住小孩,而後先生馬上衝過來抱住他們,倒塌的巨大聲響好似在嗚咽哀嚎著,但是三個人的心連得緊緊的。當下,她雖恐慌但是心很平靜,因為小孩及老公在身邊陪著她,能在最後時刻裡,和他們同在一個場域中也算了無遺憾。
瑋瓴是保險公司的經理,原本抱著獨身主義的她,在四十歲時與同事許文儒相識,兩人個性樂觀喜歡助人,因而互相吸引,於民國一○三年互訂終身。先生為照料住在澎湖的父母親,買下臺南維冠金龍大樓七樓,並將他們接過來一同住。先生的哥哥則是每年過年時會帶妻小南下團聚,誰都沒料到會遇到這樣的災難。
瑋瓴雖逃過一劫,但是身體被水泥石塊壓太久而造成極大傷害,於奇美醫學中心治療共歷經三次手術,由於肢體受傷嚴重,至今依然持續進行著復健治療。或許是心中有一股要好好活下去的動力驅使著,她每天每天都要很努力於復健治療,恢復狀況有很大的進展。
案發後第一時間,犯罪被害人保護協會立刻與瑋瓴家屬聯繫進行探視慰問與協助,然後於民國一○六年五月中旬,協會又與臺北首都扶輪社暨日本高崎北扶輪姐妹社取得聯繫,募集到關懷慰問金捐助臺南二○六震災重傷者。協會一直持續追蹤並協助瑋瓴申請犯罪被害補償金,爭取被害人的權利,也不斷鼓勵她,讓她走出傷痛,持續復健並積極面對人生。
事故之後,瑋瓴雖然很想抱持著正面思考去面對人生,但是每逢夜闌人靜,總止不住悲傷寂寞。晚上她常睡睡醒醒,醒醒睡睡,有時一天只能睡上一、兩個小時,藏在內心深處巨大的恐懼不安讓她連痛哭的力氣都沒有。失去人生至愛,無法遺忘,瑋瓴活在傷痛中,交織著深深悔恨,完全沒有求生意志。
「記得我被救出後即被送往醫院,動完手術,剛清醒過來,我的頭腦一片空白,護士提醒我,我的身體應該會是劇痛的,但我的心是空的,呈現無感狀態,不感覺痛,也沒有任何情緒,眼淚根本流不出來,更別提進食睡覺了,我每天就像行屍走肉般過得『生不如死』,我不懂老天爺為何把我留下。」家人看到她不進食,也不睡覺,都萬分擔心。
「沒有想活下去的意願應該是我當下的情緒吧。不過後來嚴長壽先生與好友陳乃鈴的一些話影響了我,讓我找到重新活下去的目標與動力。」
「事發後三月十五日那天,嚴長壽先生來醫院探視我,他跟我說了一些話,當天我的情緒瞬間崩潰,悲傷隨著淚水痛快一次釋放,那時心中燃起一股生存的希望,這些話讓我找到今後活著的價值!」
嚴長壽先生說:「你活著能帶給社會很大的意義,因為你的經歷是別人無法體會的,所以希望你能記錄下來,當你遇到困境及情緒低落時,你是如何面對及克服,把這些分享出去,告訴大家你的經歷與故事。」嚴總裁的這段話,讓瑋瓴找到了「今後存在的價值感」,從那天起她知道要為何而活了。
另外,在瑋瓴住院三個月的時間,她的好友陳乃鈴每天都到醫院陪伴她。當瑋瓴開始恢復情緒,不斷哭喊時,她對著瑋瓴說:「你現在為失去的孩子在傷心,但是你有沒有回頭看看,你的母親也正在為她的女兒難過呀!」這句話敲醒她,讓瑋瓴收起悲傷的淚水,不再讓家人看到她的眼淚,她也徹底覺悟,決定不再逃避。
「乃鈴至今還是天天打電話關心我,而且每週都會撥一天的時間來陪我,載我出去走走,她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給我極大的安全感。」友誼的支持讓瑋瓴感動不已,也因此走過人生谷底。
而家人的支持與陪伴更是瑋瓴的堅固後盾。瑋瓴說:「在我出院後,二姐為了能天天陪我復健,放棄工作,她每天陪我在醫院的時間長達六小時,到了晚上還要幫我洗澡;而疼愛我的大哥,原本從事建築業,公司開在臺北,為了我,放棄所有工程,執意返回臺南照顧我,他帶著我不辭辛勞從南到北遍尋名醫,不放棄任何可以治癒我的機會。在我無法走路的那段時間,更是每天毫無怨言背著我,上下樓梯,他對我的愛,是我今生都還不清的。」
因著大家對她的愛與鼓勵,瑋瓴決定要好好整理身心狀態,重新開始,不再灰心喪志,要更努力復健,走出傷悲。因為她明瞭,活著就是希望,人的生命沒有機會重來第二次,現在唯有努力活著去幫助更多的人,才是她該做的事情。這樣的想法,在最絕望時成為她心中強大的信念。
「沒有人能幫你把痛苦和傷痛全部帶走,一切必須靠自己體會和理解,並釋懷,我也曾反覆問自己老天讓我存活下來的理由到底是什麼?直到嚴總裁的那段話點醒我,我想到可以用我的故事去影響幫助其他人。」
瑋瓴明白,很多事無法選擇,只能盡人事聽天命,雖然遮風蔽雨的家沒了,家人沒了,獨留她一人,有時難免有種莫名的原罪揮之不去,不過,這重重的一擊一定有它存在的原因,自己能夠死裡逃生就是奇蹟,老天留她下來應該是要她去做些什麼!所以,對於這個新得來的生命,她應該要更積極回應,這樣才對得起死去的家人,還有關心她的人。
她得努力重新開始,尋找人生目標,這些思緒都越來越清晰……,她決定「聽從內心的聲音」。
「我知道,有些人、有些事,無法回到從前,但是未來如果能為其他人做些什麼事,或對人有一點影響或幫助,就足夠了。」因為瑋瓴積極正向的態度也感動了許多同在復健中心的病友們,大家成為互相砥礪前進的夥伴,她不斷地鼓勵著同為維冠受創嚴重的其他被害人,希望大家快點走出傷痛,用樂觀的態度來面對未來人生。「災難剛過,因為心靈嚴重受創,需要好好療癒自己的心情,所以那段時間是最辛苦的時候。」
瑋瓴突然懂了老天留她下來活著的道理,這個對她來說有很重大的意義。她知道存在這世間的價值到底要放在哪兒了,她會督促自己為社會或需要幫助的人多做一些什麼事情。
「我這條命是大家給的,我要努力復健、讓自己重新站起來,未來也將重新回到職場,並盡全力投身公益,我沒有辦法改變事實,但是我可以改變我面對不幸的態度,這也是我今後給自己的使命,能活著,就是一種希望,就是我的勇氣。」她想要把這份福分分享出去,讓人生路走得有意義。
在民國一?六年十月二十八日,由協會舉辦的《你是我的勇氣》馨生人電影欣賞活動,電影講述著遭遇爆炸案後的身體重傷者的心路歷程,這場電影讓瑋瓴內心感受非常深刻,因此主動與參加成員們分享了這段日子以來身心復健的過程。雖然艱難,但是她靠著意志與信念走出來。透過一連串的復健,瑋瓴激發出堅定的決心與重生後的信念,並藉著人生觀的改變找到以後自己努力的目標。
對於同為災後重傷患者或一些正在積極復健的馨生人,她給了以下的一些建議:
第一步,家人只要默默在旁陪伴就好,不要一下子給受創傷者太大壓力,因為畢竟有些人因為受傷導致殘缺在身,會選擇逃避,不敢去面對,所以旁邊的人不要太急,不可能一時就能忘記傷痛往事!給他們一點時間,一點空間,讓心情沉澱,好好想一下未來要怎麼走。
第二步,進入身心復健期,家人可以藉由熟悉的環境或人來協助,給他們一些動力。像我的家人就會把我以前的同事朋友都找來家裡,陪我聊天敘舊,讓我找回以前熟悉的感覺,藉由朋友的傾訴陪伴與打氣鼓勵,來增強我想恢復的動力,並且忘卻復健時的痛苦。
最後,有很多災後重傷者會覺得人生沒方向、沒目標,沒有「存在感」,所以家人朋友一定要給他們鼓勵與力量,讓他們找到存在的價值。
瑋瓴也期許自己能像電影《你是我的勇氣》中的男主角一樣,她想用自己的生命故事鼓勵更多受創的傷者勇敢克服創傷重新站起來,她想將自己復健重生的過程與更多人分享,影響改變更多人。她相信,每一個災難創傷者都一定可以靠自己的力量重新開始,並透過自我關愛、自我激勵,展開人生新頁。
平復了情緒,讓傷悲愈走愈遠,擦乾眼淚,走過寒冷的冬季,瑋瓴用期待的眼光,望向遠方,她說自己正站在人生的另一個起點,她知道一切會越來越好,她的心中有滿滿的光,她要把每一天都當作最後一天全力以赴,即使遇到挫折困難,也會努力克服解決。
不管明天是否依然美好,留下來的她會選擇帶著勇氣好好活著,瑋瓴說:「只要懷抱希望,一直往前走,然後找到自己於茫茫人海中的立足之處,就沒有什麼好害怕的。」
走過生命交叉點,面對一個新的人生,需要勇氣與決心,瑋瓴慢慢找回生活原本的步調,往人生下一個階段邁進,她時時提醒自己要用「善」的信念和「心存感謝」走向未完的人生旅程,並用「愛」與「溫暖」來回饋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