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生之語
有一種愛叫做「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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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建過程中,她的身心受到各種痛苦衝擊,
每每面對傷痕總是心痛到很想去死,
什麼事也做不了,還好在這些過程中,
有犯罪被害人保護協會一路相伴相挺,
她終於明白了有一種愛叫做「陪伴」,
帶給她希望,讓她能一直勇敢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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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有一則驚世駭俗的社會情殺案新聞,一位男子將熟睡中的女友綁在床上,用水果刀割下五官後丟進馬桶沖掉,手法之殘忍在國內外前所未見,新聞至今讓人心悸猶存。還好該女經送醫後,存活了下來,不過需要持續進行各種大大小小的臉部重建手術,至於重健整形後的容貌能恢復到什麼樣的程度,當時醫師都覺得沒有把握,因為臉部五官幾乎削平,傷害實在太深了,無法判斷能恢復到幾成。
重建的路是一條漫長又辛苦的路。但是這個案例的被害人佳佳,卻靠著堅強的意志力一步一步走了過來。她的五官經過多次的手術與重建雖然已經大有改變,但是再也不可能恢復之前那個美麗的容顏。
剛開始治療重建過程,佳佳每接受一次手術,就會因為身心的痛苦不堪而更加怨恨加害者。她腦中浮現的都是案發當時那種恐懼與驚悚,人整個陷在惡夢之中醒不來,嚇出一身的冷汗,常有這樣的夢境無法讓人睡得安穩,她心中的恐懼遠遠大於傷痛,她的心早已寸寸斷裂,很難修復。那種與死亡極度接近的恐懼,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她瞬間明白生命的脆弱,更感嘆命運殘酷捉弄,讓自己如此不堪。
事隔多年,佳佳一直對犯罪被害人保護協會心存感激,她記得協會在第一時間就前往醫院探視,但是那時她還在加護病房,是由兒子代為會談。在經過各方面的瞭解及評估後,協會還非常細心的提供了法律協助、調查財產協助、醫療補助、心理輔導等,此外也結合政府與社福單位連結其他的社會資源,協助減輕她在重建歷程上會遇到的經濟與精神壓力!
這一路走來,除了傷痛之外,還有許多無形的壓力存在。
「每一次的法律訴訟出庭,協會祕書都會陪同我們進行調解與開庭,並且在旁陪伴給予支持與鼓勵,他們人真的很好,總是會注意到一些小細節,也很害怕我再度受到傷害。」儘管如此,每一次出庭其實都是另一種身心的凌遲與煎熬。
即使達成初步和解,但是加害人的子女對佳佳十分不諒解,有時會大呼小叫表達對她的不滿,讓她這被害人情何以堪。對方甚至在和解金領取上也百般刁難,這些事情她都吞忍下來了。有誰會料到發生這樣的事情,況且看看她現在殘缺不堪的臉,這個代價付的不夠大嗎?她又不可能永遠不出門,「以我現在這個模樣,外面的人會怎麼看待?」這個問題道盡她所有的疑惑、不安與恐懼。
淚水常常湧上眼眶,她曾是一個體態優雅、容貌秀麗的瑜伽老師,在教瑜伽課時常告訴學生,要把不好的能量放掉,要以正向面對外面的紛擾,所有的痛苦、煩惱、不順利,要隨著深呼吸一點一點把它吐乾淨,讓身心靈都到達最平衡的狀態。但是在遇到嚴重傷害後的佳佳在「意識」中,似乎接收到的只剩下負能量而已,她怨老天對她不公平,她恨加害人可惡,她的生命蒙上極為深刻的恐懼。
仇恨和怨懟在佳佳心中盤根錯節,越盤越深,她陷入深深的憂鬱。痛徹心扉的悲歌,在腦海中盤旋不去,而越是沉浸在怨恨中,情緒就會無止境擴大,更加無法面對現實的惡劣,一切像是在控訴這世界的卑劣無情。
那種和死亡極度接近的恐懼感、血淋淋的創傷,很難用言語形容。佳佳總是非常恐懼夜晚到來,因為一到夜晚,便會讓她更瞭解黑暗中的自己是有多麼徬徨與脆弱,有時睡夢中還會被自己的吼叫聲給嚇醒。這樣面對突如其來的殘酷暴力,無力解決的生命難題,要如何擺脫身心無盡的痛楚,所有的事都深深困擾著她。
她常看著鏡子嘆氣,「每天要面對一張和過往截然不同被毀掉的臉,沒有比這更讓人感到沮喪的事了。」以前的她非常注意外表的裝扮,而現在,她每看一次鏡子就覺得自己的心又被刀割了一次。每每想起這些,她的心情就格外低落,覺得好不甘心,覺得好痛恨。但是她又無法不面對自己,無法不看見破碎的臉和破碎的心,她多想把一切不好的事都埋葬掉。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絕對不會原諒對方對她造成的傷害。即便以前交往時加害人也曾對她百般呵護,疼愛有加,但是正是因為這樣才讓她從未防備而遭到殘酷的傷害。
在重建的過程讓佳佳常疼到無法入睡,加上恢復的程度緩慢,意志十分消沉,她說:「我試圖不要想起那些恐怖折磨。但是腦中還是焦慮不安,而且自己越在意就更焦慮,感覺像是要被恐懼的浪淹沒,既挫折又無力,還好這一路有犯罪被害人保護協會的關懷與協助,讓我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面對,然後慢慢地轉移焦慮。」
因為重整復健是一條很漫長的路程,痛苦、掙扎,所有的眼淚都要往裡吞。她知道只會越來越好,但是她依然活在哀傷的陰影中,經常感到畏懼,覺得人生毫無希望,黑暗和孤獨將她包圍、吞噬,很多時候她只想把自己藏起來,負面情緒總是如排山倒海而來。
佳佳說:「我記得那時,只要情緒一低落,就想撥電話至協會表達我的不滿、痛苦和沮喪,我當時的心情一直在谷底徘徊,總覺得沒有人能夠瞭解我。極度需要找人吐苦水,每一次,協會祕書都會耐心地聽我把牢騷發完、把苦悶全部吐完,而她大半時間都只是安靜的聆聽,聽完後,講一些關懷鼓勵的話來安撫我的情緒。每一次跟協會的人談過,我的心情就能稍稍平靜下來,協會祕書那些溫暖人心的話語也一點一滴深植我的心底。」
協會當時也察覺到佳佳受創過大導致情緒起伏不定,於是緊急協助安排專業心理師對她進行心理輔導,透過支持及傾聽的方式陪伴被害人,讓佳佳於五官重建的過程中慢慢放下怨恨情緒,重新明瞭自己的人生要建立新的目標,而不是執著於臉蛋外貌和之前情感的糾葛,避免再陷入負面情緒的泥沼中。畢竟被害人不可能迴避整個社會,自己沒先站起來以後就沒有未來。
佳佳在經過多次的心理輔導後,情緒漸漸穩定,心境也經過調適,終於跨越了心中的那條冰河,後來甚至透過修復式司法與加害人達成對話。
她說:「案件發生至今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持續重建我的五官,而他(加害人)則在監獄服刑,解開我心中的怨恨糾結,我已經選擇原諒他,也希望能盡一份力量為他爭取到假釋,讓他可以早一點回家和他的家人團聚。」
佳佳於民國一?四年首度和加害人進行修復式司法的對談,達成了初步和解。加害人入獄後,她一次次痛苦的重建過程中仍對整件事情充滿怨恨還不能釋懷,不過到了第二年,她又申請了第二次修復會談。在對談中,兩人才發現所有的問題都出在加害人對她有極深的誤解,才會一時衝動犯下滔天罪行,走上絕路。
藏在兩人心頭已久的疑惑終於得以解開,換個方法說:修復式司法給了加害人和被害人一個解開誤會的機會,讓兩方都能真的放下了。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而佳佳的生命曾經險遭毀滅,要走到原諒對方的決定何其困難,然而就在面對面會談的那一刻,她選擇放下,願意原諒,心中更如釋重負,感覺一樁放在心中久久無法釋懷的心事終於得到解脫。她希望這會是一個好的結局,讓這樁悲劇有個美好的收尾。
佳佳在歷經近三年的重建之路後,在民國一○六年犯罪被害人保護協會舉辦的餐會上,願意主動上臺分享她的心路歷程。她希望可以藉由己身的遭遇和經歷,去鼓勵一些馨生人走出陰霾,她說:「重建過程中,我的身心受盡各種痛苦衝擊,每每面對自己的傷痕總是心痛到很想去死,什麼事也做不了,還好在這些過程中,有犯罪被害人保護協會一路相挺相伴。」
她終於明白了有一種愛叫做「陪伴」,因為協會的陪伴讓她心靈上有了支撐下去的力量,帶給她希望,讓她能勇敢走下去……
佳佳漫長痛苦的重建之路實屬不易,無論是外在的顏貌重建,或是內在心理的療癒,除了外界的協助,最重要的還是她內心的堅強韌性和其旺盛的生命力,才能造就今日的她。當一個人經歷過那種難以言傳的悲慘遭遇與難以復元的傷害後,卻仍頑強地存活在世間,就是因為她明白,想過得好,就得靠自己才行,有勇氣接受現實的考驗就是要克服難關的第一步。
「面對這一段被『重整』的人生,當你能照顧好自己,感到滿足,就能得到快樂;當你肯接納真實的自己,認同現在的自己,就能有勇氣往前走。」
佳佳認同了重生而來的生命可貴,也接納了現實不完美的自己,不再嘆氣和怨恨。她知道若不跨出這一步,就沒辦法再度融入這個社會,而在踏出第一步後,接著就有第二步和第三步……,一直到現在她已經不再害怕別人投射過來異樣的眼光。她走出受限的框框,努力活在現實中,心也變得自由。她放下不愉快的回憶,努力往前看。她說人生走到這裡,所有的憤怒、不甘、痛苦、傷心,經過一番自我整理,終於能放下了。
這個故事聽起來讓人感傷,但也給人激勵人心的感動,佳佳願意勇敢的站出來,分享她重建的心路歷程,多麼值得喝采。她說自己不再像過去那麼孤單無依,全是因為協會給了她勇氣,而能上臺分享一路走來的心境和改變,也是一種最好的自我療癒方式。她希望可以藉由自己的遭遇鼓舞更多的人,幫助更多的人,勇敢的面對困境,走出傷痛,迎接新的人生挑戰。
看透了這個世界有多糟之後,佳佳卻仍然相信世界是美好的。遭遇無常之後,她對生活還是充滿著愛;經歷過身心受創之後,她依然認為明天還是有希望。現在的她已經不因上天的惡作劇而自怨自艾,心裡也安定了下來。
她雖然無法讓時間回到過去,返回原點,但是未來還有很多事是值得期待的。她已經放下所有的仇恨、不愉快,從容不迫地朝著陽光走去,她說只要把心打開,用不同的角度去看這個世界,希望永遠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