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生之語
用寬容化解仇恨
~~~
走過人生谷底,
涂媽媽也曾有過被拋棄般的絕望,
心中有座冰山,但同為人母,
她將心比心,體恤同為母親的加害方家屬,
想到痛失愛女愛子的那種悲哀,
又何嘗不是一樣的?
人性同樣軟弱,想著想著便不捨於心。
~~~
涂媽媽的大女兒被男友殺害已經四年了,她也曾心疼、心痛、困惑與憤怒。她心疼懂事乖巧的女兒孤單踏上另一個遙遠的旅程;她心痛兇手的手段殘忍至極;她困惑生命竟如此無常脆弱;她憤怒為何老天爺要選擇讓女兒遭遇這樣悲慘的事件。
四年過去了,生活恢復元來的平靜,悲痛少了一些些,受創的靈魂糾結打開了一點點,她把傷心往事存在心中的一個靜僻角落,並且選擇原諒、寬容與放下。她說會這樣做,是因為想用愛去化解仇恨。
四年的淒風苦雨,歷歷在目,一步步走過訴訟的程序,到修復式會談,並加入犯罪被害人保護協會擔任志工,涂媽媽想用同理心與大愛,來輔導同樣是殺人案的馨生人家屬。她也加入了臺中地檢署之修復式司法擔任陪伴者,受邀分享馨生家屬的歷程與需求,到大專院校去跟同學演講「當生命遇到挫折時,轉個彎」。會想主動做這麼多,都是因為她深刻知道,如果拒絕面對,逃避、害怕碰觸傷痛,那麼世界會是一片黑暗,感受不到希望,也不會再去信任任何人,那樣的人生有何意義?
回憶女兒被殺害的當天,涂媽媽接到一個說女兒出事了人在醫院的電話。對方話語含糊,感覺似乎有難言之隱。「不是車禍,但是很嚴重,那該不會是……」涂媽媽心中浮現前幾天女兒曾在電話中說,男友惡言威脅她的事,不祥的預感直覺,「堇芸出事了。」
果不其然,人還在車上她便接到噩耗,涂媽媽掩面痛哭,不敢相信二十八歲的女兒就這樣離開人間。車窗外豔陽高照,但是她的心卻沉入黑暗,一片淒涼。在車上短短一個多小時的痛苦煎熬,即使事過境遷,一想到還是會痛。
這個殘酷打擊太大了。前一天女兒才跟她通過電話告訴她:「媽媽我這星期要到阿里山辦活動,結束後就直接回家。」誰能料到,那竟是一通訣別電話,女兒的話語言猶在耳,她多麼想再一次聽到她叫媽媽的聲音。
趕到醫院,見到女兒大體,涂媽媽含著淚水,緊咬雙唇,輕輕地掀開蓋在女兒身上的白布。看著女兒冰冷的遺體,哽咽著對女兒說:「媽媽來了,爸爸也來了,叔公也在這裡,你不要再害怕!放下吧!安心跟著菩薩走,世間所有事情我們都會幫你處理。」
第二天,女兒遺體載回臺中殯儀館安置,涂媽媽仰天嘆息著,「老天為什麼這麼殘忍,要在生日前夕將女兒帶走。」途中,涂媽媽邊哭邊與女兒對話:「你要放下世間所有一切,不必再去留念……。放下怨恨、執著,飛去你自己的快樂國度吧。」
其實會發生事情早有徵兆,女兒男友本算開朗,和女兒感情也不錯,但是男方後來性情轉變異常,心情時好時壞,陰晴不定,曾口出惡言揚言要傷害她,女兒心生害怕想提分手卻遭到威脅。女兒心生恐懼,所以請社會局替代役小弟,每天接送上下班。
出事那天早上,替代役小弟也在門口準備要載她去上班,誰知當天早上女兒門一開,男友突然出現,瞬間從腰際抽出一把水果刀,情緒失控,猛力刺中頸部數刀,女兒血流如注倒地不起。
涂媽媽說到女兒意外當天早上七點出門前,還在Facebook傳了一段文字:「已經忍耐、痛苦這麼久了,必需要好好做我自己……」時間如此巧合,冥冥之中似有安排。
辦完女兒的後事,涂媽媽內心受到的震撼尚未平歇,生活步調也亂了,但是,她知道,如果她逃避面對傷痛,這個家也會倒下,想到這兒,她知道自己還有一份責任,她知道自己需要改變。
還好失去女兒的那段難熬的艱辛日子,有犯罪被害人保護協會的工作人員、志工,還有一大群關心他們的親朋好友陪伴,涂媽媽才能以善念與寬容的心,走出喪女的悲痛。
面對至親驟逝與接下來要歷經的法庭訴訟,涂媽媽也曾惶惶不安,還好有關法律或者刑事訴訟,協會及時提供她很多資源和協助,志工也一路相伴。
案件發生第二天,犯罪被害人保護協會便開始關懷,並提供涂媽媽法律上的協助。臺中分會的主任委員也率領工作人員前往殯儀館關懷,並告知涂媽媽,協會會免費提供律師幫忙有關後續法律訴訟等協助。一審、二審或者民事訴訟及賠償,協會都一一主動打電話提醒她,也替她申請「犯罪被害補償金」,幫忙做假扣押動作,一路關心陪伴,讓她從慌亂中得以慢慢理出一條路。
走過人生谷底,涂媽媽也曾有過被拋棄般的絕望,心中住著一座冰山,但同為人母,她將心比心,用理智感同身受,她體恤同為母親的加害方家屬,想到痛失愛女愛子的那種悲哀,又何嘗不是一樣的?人性同樣軟弱,想著想著便不捨於心,與家人商討後決定與加害人和解,不再仇視對方,這或許是一條不同的路,但是卻是一個新的起點,去寬容、接納、改變,人生是不是會更圓滿?
選擇原諒加害人,有很多人無法諒解或理解。來自四面八方的雜音、不同的意見、正反兩面的評論紛紛傳來,更增加涂媽媽內心的掙扎和痛苦,她的心裡有很深的感觸和壓力,也有被人誤解的無從辯解的感受。但這是經過時間與心境沉澱後,她還是得到心中那個允諾過的答案。女兒不可能再回來了是事實,為何不去幫助一個曾經犯錯,卻急需有人伸出援手拉他一把的人。在日常生活裡,在你我周遭不是也同樣有很多犯錯的人,而大家總不吝於給他們一次機會,選擇原諒不是嗎?或許每一個人的看法答案不同,她都尊重,但是她的信念不會改變。
其實涂媽媽第一次出席法庭時,加害者不願意為自己的犯行懺悔,也不肯說出真相。涂媽媽低下腰寫了封信給加害者,請求他說出殺害女兒的真相,信中責罵他手段慘忍,但寫到最後也給予他勸勉鼓勵,希望他能找回良知。到了第二次開庭,加害人已經願意坦白說出預謀與事發經過。
涂媽媽的這一封信激起加害人願意認錯的勇氣。
而後透過獄中信件一來一往,涂媽媽已經願原諒走錯路的加害人,因為她相信一件事,加害人已經真心反省後悔了。很多事情用不同的角度去詮釋或者解讀後,就會有不同面向的答案出現,善惡的分別不見得件件皆是涇渭分明,她明瞭加害人的童年有段非常不愉快的記憶,這或許就是造成他日後犯行與行為偏差的原因。
涂媽媽說,人生這段路,說多長不知道,但是要學會和面臨的困難絕對不只這些。她覺得唯有珍惜生命、珍惜與人結好緣,與親人相處的每一刻,才最珍貴。
只要打開心房,以不同的視野去看事情,就能增加同理心與過去或仇恨和解。
這些也是涂媽媽加入志工的原因,犯罪被害人保護協會願意無條件給予被害家人一臂之力,她願意將自己內心所承受過的心情和壓力,告訴與自己有同樣遭遇的家庭。每次遇到有急需關懷的案子,協會工作人員常會邀約她一起前往,彼此用關懷聊天的心情,勸對方要真的放下,才能掃除心中陰霾,讓自己好過一點。
涂媽媽記得有一個家的案子和她一樣,一對年輕人交往多年,感情穩定,可惜一方家長不贊同,男生因為害怕失去,又心生恐懼,無奈犯下大錯。於是協會邀約涂媽媽前往探視,將親身經歷,與被害家長分享。她很有同理心又有安慰人心的力量,因為所有痛苦的路她都走過。她不停的慰勉被害人家長,要將這意外看成是無常,放下寬容是一條最好的路,而最重要的是「趕緊將這一個家拉回到原來的點,過去已不可追,但未來的日子還是要過……」,後來被害家庭主動提出和解。
給一個犯罪人重生的機會,也等於給自己與社會一個機會,原諒曾經犯錯的年輕人,讓他得以真心改過重新開始,這一點是涂媽媽經歷無數痛苦掙扎才想透的,人只要回到良知善念的那個初衷,一切就豁然開朗起來。
有一次涂媽媽受邀到某大學演講,題目是「如何度過不能過的點」。她先問同學們:「哪些事情在你身上是無法度過的?在自己人生上遇到的任何事情,都能用理智去克服而度過的請舉手?」現場竟然沒有人舉手。
她告訴學生們,自己多檢視自己,就能清楚知道哪些點是過不去的,哪些錯是不能犯的。現在的年輕人經常忽略了檢視的那個過程,所以才會犯錯。涂媽媽用自己的經驗鼓勵年輕人,「遇到事情要勇敢講出來,這樣就有機會度過難關,就不會有過不去的那個點,而發生不該發生的事。」
涂媽媽一直很願意分享她自己的故事,去輔導生命中遇到關卡的孩子及家屬,讓被害人家屬跟她一樣勇敢,走出內心的幽谷。她說當人面對殘酷的遭遇,失去親人的痛,遇到生命的困境,該如何用「愛」與「希望」,永不放棄,勇敢活下去,這是一堂人生必修的課,不用去博取同情也不必去控訴社會,而是要重新認識並擁抱自己。
這一個有愛的故事,是一段很不同的人生旅程,雖然聽起來傷感,但涂媽媽卻是那麼勇敢與堅強,她想傳遞的信念是「寬容」與「原諒」,她也想用關懷陪伴去傳遞「愛」。因著對人生的深刻體悟,她覺得我們的社會需要更多的溫暖和愛去化解心中的仇恨,克服困境,重拾人生的完整和自信。